【中篇】像一朵蒲公英
◆ 為原創作品,轉載請先告知,否則即為盜文行為。
◆ 角色設定取自於HiYo衝天跑,OOC有,請慎入。
楔子. カラクリ
不眠之街的正中央、丑時三刻。黑暗的夜裡,燃燒得紅慘慘的燈籠詭異地懸浮著。不應該存在的沉默、不應該存在的不安,在僵凝的空氣裡,大肆延燒。
極細的喘息聲,自幾乎無法辨識的黑暗角落裡,縹緲地跟空氣中腐敗的氣味交織起來。
「我說了……」她用一種氣若游絲的聲音吼著──那翻騰的情緒足以讓這蚊蚋般地喊聲稱之為吼叫。「不要碰我!」
不眠之街、不眠之夜,終於沉靜,只剩下燃燒得紅慘慘的燈籠,懸浮在充斥著血腥氣味的空氣裡。
×
一個整條街的人死於非命的慘案。
「死於非命?」
那個女人金色的長髮俐落地紮成一束馬尾,白皙的臉上、深邃的五官,此刻正掛著一個輕蔑的微笑──使她鮮紅的唇扯成了一個令人討厭的弧度。
「鬼才相信什麼叫做死於非命。」
巳時。
白慘慘的陽光下,整條街上都是殘缺的屍首。在太陽的熱度下,鮮血的味道跟炎熱的感覺構成了一種奇異的平衡,簡直像是熱帶叢林裡、廝殺結束後的氣氛。
金色頭髮的女人把玩著自己手上小型的左輪手槍,一邊彎下身來檢視一個眼睛暴突著的頭──詳細點來說,是個早已跟身體分開來的頭,還可以看見頸椎白森森地從橫切面突了出來。
「嘖嘖……」一邊伸手往一旁的血漬摸了一把──早已乾涸了的血汙,泛著淺淺的褐色。
站起身,她將一頭長髮往後一甩,手遮擋著刺眼的光,抬頭看向天空。
「太陽還真大……」
時值七月,明明應該是蟬鳴不絕的時刻,這條街上卻一片靜寂。古色古香的街道此刻四處是噴濺的血跡,早已不復以往的寧靜優雅。一份詭異的氣氛裡,摻雜了太多複雜的東西──理不清的氣味、理不清的沉悶、理不清的炎夏的炙熱。
「說真的、這種事情若不是親眼看到還真難讓人相信!」
一個聲音傳來,紅色眼睛、一頭白色短髮的男子,從她的身後走到她的面前。
「但是這種切面……真是乾淨俐落!天啊,怎麼會這麼美呢……」
伴隨著一臉的癡迷,男子用欣賞的眼光看著四周散亂的屍體。女人受不了地翻著白眼,手一伸,用力地將男子一把揪了起來。
「你這傢伙是夠了沒!」
「喂喂,我有沒有跟妳說過,再這麼兇下去可是會變成老姑婆的哦?」男人一邊被拖行著,一邊嘻笑著調侃那女人。
真是幅詭異的畫面。
×
風可以觸及的地方。她跟他站在那裡,黑色的衣襬隨著風揚起,在空中飄蕩著。
「那是蒲公英喔。」看著她手上緊緊捏著的黃色小花,他輕聲地說,像是哄慰。
點頭輕應了一聲,小女孩的眼睛直盯著那顯眼的兩個人──金色的髮和白色的髮,在刺目的陽光下反射著令人難以忍受的強光。
「今天想聽什麼故事?」
他問著。
這次,她稍稍歪了頭思考──不過她沒有猶豫太久,輕輕地開口說了:「我討厭故事。」
咬字清晰、雖然聲音不大卻輕緩地、堅定地說著。
「妳不是認真的。」
少年撥弄著自己亞麻色的短髮,滿不在乎地笑著,彷彿面對的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。
搖搖頭,「我很認真。」她說。聲音虛無縹緲、彷彿早散在風裡。
愣了一會,他於是歎了氣,伸手拍拍那女孩的頭。女孩一頭蓬鬆的橘色頭髮在風裡晃著晃著、好像隨時會消失。
──事實上是早應該消失。
血跡在黑色裡早不復見、童話在黑夜裡只是個過頭的謊言。
「那今天,我說個小紅帽的故事給你妳聽好了。」
那少年如此地說著。
Chapter. I 狂暴的小紅帽
「欸欸,妳相信童話嗎?」白色頭髮的男子依舊是那副嘻皮笑臉,他輕佻地勾著女人細瘦的手臂,開口問著。
「鬼才相信。」
冷哼一聲,女人抽回自己的手,快步地、逕自走到了男人前頭。
「想不想聽個故事?」
「不想。」
「哎、幹嘛走那麼快?」
「……你想夜宿森林的話,我一點都不反對。」
「……走快點吧。」
白色短髮的男子緊緊尾隨在金色長髮的女子身後。其實他並不知道她要往哪裡去,這兩人像是兩片浮萍被水流湊在了一起、又像是蒲公英被風帶到了同一地。他沒問過她的目的,只是跟著她的腳步、偶爾當個活絡氣氛的小丑。
酉時三刻。
他們踩在一條羊腸小徑,午後的陽光稀落地自樹葉的縫隙鑽了進來,灑得一地金黃。那女人金黃色的頭髮似像附上了一層金箔在閃爍,在空氣逐漸冷卻了的午後、又像是乾淨得耀眼的黃鑽。
白色頭髮的男子不禁哼起歌來。
樹林裡瀰漫著快樂。
×
「鬼才不會相信童話。」
女孩瞪著無神的紫色大眼、嘴裡喃喃著,失神似地搖晃著她那頭橘紅色短髮。
蓬鬆的橘紅色、像是夕陽口味的棉花糖,似乎、口味有些太濃烈了一點;剔透的紫羅蘭色,裡頭什麼雜質也沒有,卻有些乾淨過頭──只是直直瞪視著前方、彷彿她是個沒有感情的娃娃。
戌時,隨風,她在這個村落停駐。這個村落位在森林中央,空氣清新得像是氣態的薄荷糖。四周淨是高聳參天的樹──事實上,除了樹、什麼都沒有,舒展的枝葉遮掩住它們盡可能遮掩到的所有光線。
村裡的人們樂天知命、平時的生活也很單純。多得是笑呵呵的和藹老人和充滿活力的孩子,他們會在叢林間採集果子、開墾土地放牧牛羊,看起來悠閒自在。
他們似乎很快樂。
「小紅帽的奶奶住在森林裡,而小紅帽要去探望奶奶。」
「……」
「可是小紅帽碰到了大野狼,大野狼想吃小紅帽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小紅帽看起來很好吃啊。」
「他又沒吃過、怎麼會知道好不好吃……」
「……可能、他覺得小紅帽比較好抓?」
「因為好抓所以就活該被吃掉嗎?」
「他不吃小紅帽的話,自己也會餓死啊。」
「可是、大野狼也把奶奶吃掉了。」
「……他太餓了。」
「這樣、大野狼太貪心了。」
「……所以才會被獵人抓到啊。」
「活該。」
「……」
狼群對月,丑時三刻。
她在等、等一個她知道會來的人。一頭橘紅色的頭髮晃啊晃地對著月光。
在風可以觸及的地方,她嬌弱的身子看起來搖搖欲墜、一身的黑色彷彿溶化在夜裡。唯一突兀的只有她那頭太過鮮豔的短髮。
月亮的光線是清冷的藍色、泛在地面上灑成了一層薄霧。風帶來一陣樹葉的摩挲聲、也沖淡了空氣裡一種濃稠的、窒息般的噁心感──接近樹基的地方、有一群張開了血盆大口的狼。一隻一隻看來兇狠無比,然而,卻被斷了喉、暴睜著黃色的、瞪突了的眼睛,狼狽地倒臥在地上。周圍是一片血泊,正緩緩下滲到土地裡。混雜著矛盾的氣味、彷彿整個森林正在腐壞。
她、卻難得地心情很好。
淡得不能再淡的笑,像近乎平靜的漣漪;兩條白細的小腿,像盪漾的波光。她倚靠著樹幹、閉上眼睛,因為飄散著的血腥味而滿足地輕搖著頭。
此刻,亞麻色短髮的少年、攀著樹幹艱困地爬了上來,兩條幾乎只剩骨頭的手臂因為用力過度而顯得有些疲憊、掛在樹枝上晃啊晃的。
「喂……」他喘著氣。「我、終於找到妳了……」
她只是看了他一眼,便又吝嗇給他多一點注意似地合上了眼睛。風在林間穿梭,而她靜靜坐在那裡、頭髮被流動的空氣托了起來,整個人看起來輕飄飄的、沒有重量。
「……喂,」他又開口,「那些,是妳做的?」眼神不太確定地看向樹下那些死狀悽慘、像是被擺弄的玩具般隨意放置著的狼群。
太過突然的出聲,使這個問句看來十分多餘──彷彿只是為了不繼續沉默而勉強湊合出來的話題。而她,沒睜開眼、也沒說話,只是扯動了唇角,微微一笑。
「為什麼?」
聽見他堅持著追根究底的問話,她只是歎了氣。
「你不是惡魔嗎?為什麼你總是試著拯救我的靈魂?」嘲諷地反問。掛在臉上的笑紋,似也在無聲地質疑他的執著。
「我是惡魔之子、不代表我就是惡魔!」語氣微怏。
兩人的沉默,因此而對峙了片刻。她徐徐地吁了口長氣。
「這世界總是……」聲音如霧、如紗,教人看不仔細、聽不明白。「不太公平。」
然後睜開眼睛,她靜靜地看向他,連風也沒敢打擾。
×
披散著金黃色的長髮、她忽然驚醒。在木頭香氣冉冉的小屋裡,她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。
「……唔?」
睡在地板上的、白色頭髮的男人被她走動的聲響給擾醒,不解地坐起身,看著她走到窗前駐足。
「……喂……」他開口,聲音還有著剛醒的沙啞。「怎麼了?」
她緩緩地瞪大了眼睛,看著窗外的樹,身子竟然開始顫抖。於是他起身到她身旁,循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,跟著蹙緊了眉頭。
「這些狼死得還真慘。」他瞇著眼睛,替她拉起了窗簾。「睡吧、別想太多。」
然而她沒說什麼,只是瑟瑟地、瑟瑟地顫抖,像風中的蒲公英。
丑時三刻。她看見一雙在月光下熠熠發亮的紫色眼睛。
Chapter. II 沒有玻璃鞋的灰姑娘
太過刺眼的白晝遮掩了她的黑暗。她走在路上,沒有人注意到她。橘紅色的髮絲在陽光下像一顆太甜的橙子──太甜了,反而沒有人想要了。
辰時。
她瞇著眼睛仰望天空,追逐著一顆隨風滑翔的蒲公英種子。隨著步伐越來越快,一個顛躓,絆到了自己的腳而軟綿綿地跌坐在地,像一顆軟橙子落在地上,發出一聲悶響。
「欸、小心點!」
亞麻色短髮的少年連忙伸手把她撈起,順便拍拍她沾了土塵的衣服,揉揉她柔軟的短髮,好似一個哥哥寵溺著年幼的妹妹。
「可不是小孩子了,怎麼會跌倒?走路要小心點啊。」
調侃地,他笑著說。
任性地撇開頭,她噘著嘴不講話。一會兒,紫色的、幽黯的眼睛迸發出淬厲的光。
「我討厭這裡……」
×
金黃色長髮的女人站在一棟老舊房屋的破舊門前,瘋狂按著門鈴、像是想燒壞它一樣的,讓它不斷地悲鳴著。白色頭髮的男人沒有阻止她,只是笑。事實上,他甚至還覺得她這副模樣挺可愛的。
「做什麼、誰家死人了啊!」
一個頭髮亂得像鳥窩,口紅跟眼影像是不用錢一樣抹在臉上的大嬸,口氣非常差的甩開門衝出來大吼──事實上,沒有誰在早晨裡被門鈴的鬼吼鬼叫吵醒,還會把持住修養這種不能吃的東西的。跟在她身後的,是一個襯衫皺得像是壓了三百年的泡菜,嘴裡還叼了三根菸的男人。
「一大清早的哪個……哦?」原本的一臉不耐,在看到她之後,像是瞬間煙消雲散一樣,換上了一臉的笑。「妳找誰呀,小妹妹?」
不過他涎著笑的嘴臉讓她覺得噁心。
輕晃著一頭長髮、一邊不著痕跡地後退,「我找琪琪。」她語氣有點戒備的說。
「琪琪──?」大嬸的嗓門瞬間拉高了八度、上了濃妝的臉像個燒賣一樣皺了起來。「妳找她幹嘛?」她尖著聲音問。有點像沸騰了的開水壺發出的汽笛聲。
「我是來帶她走的。」
白色頭髮的男子看見她說這句話的表情。聲音輕輕的、表情卻很堅定,那雙眼睛像要亮起來一樣地帶著期待。
「帶、她、走──?」大嬸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的笑話一樣,尖著嗓子吱吱喳喳地笑了起來,「妳憑什麼呀!人家花魁樓的嬤嬤出了個好價錢,她就歡天喜地跟著人家走啦!怎麼還輪得到妳呢!」她刻薄地笑著,一張臉彷彿變成了青面獠牙。「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、就這點芝麻綠豆般的事情也值得來也來喳呼喳呼!」
一邊扭著腰,邊要轉身回屋內的大嬸,終於發現了一旁還逕自對著金黃色長髮的她傻笑著的大叔,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地、一把扯住了那大叔的皮帶,拖回屋裡、摔上門,動作行雲流水、一氣呵成,只是稍嫌吵了一點。
她只能愣愣望著緊閉的門板,掐緊的拳頭讓指甲狠狠地刺進了掌心。白色頭髮的男人這才有了動作,輕輕地牽起她的手,帶著一點溫柔卻又不容她反抗地,把她拉離了那個屋子。
辰時三刻。
他們走了好久好久,沒有目的地在附近的街道上打轉。他沒有試圖跟她說話、也沒有試著想從她的表情探看出任何端倪,兩人只是一前一後、一前一後地,走著。
「……喂……」她喚他。
聲音帶有一點鼻音,但不明顯。
「嗯?」
「那女孩……是我妹妹。」她輕輕說著,整個人被捲入了回憶的漩渦。「很小的時候,她總綁著兩束高馬尾,搖搖晃晃地跟在我後面。那一天我們去探望親戚的時候,走在很暗、很暗的林子裡……她忽然很用力地抓緊我的手、然後又鬆開……她開始尖叫、大聲地哭,我追上去的時候……只能看到她那雙含著淚光的眼睛,越來越遠……越來越遠……」
聽著她的聲音顯得越來越縹緲,他停下了腳步。然而她反而扯緊了他的手,向前繼續走著,腳下的步伐,像是想追趕上什麼似的,越來越快。
「後來她被輾轉賣給剛剛那對夫婦,」她急促地說著。「她瞞著夫婦倆偷偷寄了信件給我,告訴我她的近況……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,只是不停地寄著信……她得做的工作太多了,打掃、煮飯,甚至得應付那對夫婦的言語刁難……」
「時間過去,她的信來得越來越慢……那天只來了幾行字,告訴我,她要離開,她受了太多的欺凌。」
「聽起來她需要一個長腿叔叔。」
「沒有那回事。有花魁樓的嬤嬤願意買下她,而她想著可以獲得自由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。嬤嬤帶著她到一個舞會亮相,很快就獲得了許多男人的注目……」
「那麼,她是灰姑娘了?」
她笑了起來,腳步也停下了。男人和她並肩,發現了她笑容裡的苦澀。
「可惜,她沒有教母可以給她一雙玻璃鞋……我也來不及……」
風吹來,只是帶不走空氣裡的哀戚。
×
丑時三刻。
窗外的月光漸漸的被雲層削弱,微弱的光線裡,她站在那裡、一席白色得太過鮮明的床單前。那床皓白的棉被被兩個相倚偎的人狠狠擠壓變形,變得皺折無數。
那兩個人的臉上,五官全揪緊在一起,似乎在什麼樣的夢魘裡浮沉掙扎。
她的臉上扯出了一個很淒冷的微笑。
瘦弱的手上有一把沾了血的匕首,血滴在靜極的夜中敲擊著地面,發出滴滴答答如時鐘行走般的聲響。她紫色的大眼睛裡倒映著那兩個人緊閉著眼的樣子。
緩緩地、緩緩地,一點殷紅、一片殷紅,走上了純白的棉被表面。
「灰姑娘被後母跟姊姊們欺負,她們不讓她去參加舞會。」
「她的爸爸沒有幫她嗎?」
「嗯、大概是連她被她們欺負都不曉得吧。」
「他根本不配當一個爸爸。」
「……他以為灰姑娘有受到好的待遇啊,後母她們都假裝對灰姑娘很好。」
「那只是假裝的。灰姑娘過的不好。」
「是沒錯……」
「如果真心要當一個好爸爸、沒道理連這些都不發現。是不去發現、不是沒發現……」
「……」
窗內窗外,是兩個世界。
月光再次灑落在大地,這次卻照不進這扇玻璃。
她橘紅色的頭髮,越燒越烈。白皙得幾乎已經是蒼白了的手臂,顫抖著不為人知的血腥。
「喂。」亞麻色短髮的少年,突然出現在她的背後,抓緊了她握刀的手。「該走了。」
「別碰我!」她吼著。甩開了他的手、甩開了染著血汙的匕首。
看著自己髒了的手,忽然感覺輕鬆。她開始大笑,歇斯底里地、瘋狂地。
亞麻色頭髮的少年那雙紅褐色的眼睛靜靜的凝著她的瘋狂,沒有光線照著的她的臉龐,透著一股執著的黑色怨恨。
「難道,真的連一點快樂或希望也沒有嗎?妳的生命。」
「別跟我談生命……」
她紫色的大眼睛又再次淨化成一片空蕩,什麼也沒有的瞳孔、靜靜地盯著手上的痕跡。「我根本不曾活過……」
那怵目驚心的暗紅色、在黑暗裡被吞噬的白色,溶成一體,宛若一個傷痕遍佈的傀儡,僵硬地躺在沒有光的角落。
他默默地牽起她的手,輕輕地帶著她走到了窗外,一個有月光的地方。
然後他們越走越遠、越走越遠,直到兩人一身的黑、消失在藍色月光底下。
◆ 角色設定取自於HiYo衝天跑,OOC有,請慎入。
楔子. カラクリ
不眠之街的正中央、丑時三刻。黑暗的夜裡,燃燒得紅慘慘的燈籠詭異地懸浮著。不應該存在的沉默、不應該存在的不安,在僵凝的空氣裡,大肆延燒。
極細的喘息聲,自幾乎無法辨識的黑暗角落裡,縹緲地跟空氣中腐敗的氣味交織起來。
「我說了……」她用一種氣若游絲的聲音吼著──那翻騰的情緒足以讓這蚊蚋般地喊聲稱之為吼叫。「不要碰我!」
不眠之街、不眠之夜,終於沉靜,只剩下燃燒得紅慘慘的燈籠,懸浮在充斥著血腥氣味的空氣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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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整條街的人死於非命的慘案。
「死於非命?」
那個女人金色的長髮俐落地紮成一束馬尾,白皙的臉上、深邃的五官,此刻正掛著一個輕蔑的微笑──使她鮮紅的唇扯成了一個令人討厭的弧度。
「鬼才相信什麼叫做死於非命。」
巳時。
白慘慘的陽光下,整條街上都是殘缺的屍首。在太陽的熱度下,鮮血的味道跟炎熱的感覺構成了一種奇異的平衡,簡直像是熱帶叢林裡、廝殺結束後的氣氛。
金色頭髮的女人把玩著自己手上小型的左輪手槍,一邊彎下身來檢視一個眼睛暴突著的頭──詳細點來說,是個早已跟身體分開來的頭,還可以看見頸椎白森森地從橫切面突了出來。
「嘖嘖……」一邊伸手往一旁的血漬摸了一把──早已乾涸了的血汙,泛著淺淺的褐色。
站起身,她將一頭長髮往後一甩,手遮擋著刺眼的光,抬頭看向天空。
「太陽還真大……」
時值七月,明明應該是蟬鳴不絕的時刻,這條街上卻一片靜寂。古色古香的街道此刻四處是噴濺的血跡,早已不復以往的寧靜優雅。一份詭異的氣氛裡,摻雜了太多複雜的東西──理不清的氣味、理不清的沉悶、理不清的炎夏的炙熱。
「說真的、這種事情若不是親眼看到還真難讓人相信!」
一個聲音傳來,紅色眼睛、一頭白色短髮的男子,從她的身後走到她的面前。
「但是這種切面……真是乾淨俐落!天啊,怎麼會這麼美呢……」
伴隨著一臉的癡迷,男子用欣賞的眼光看著四周散亂的屍體。女人受不了地翻著白眼,手一伸,用力地將男子一把揪了起來。
「你這傢伙是夠了沒!」
「喂喂,我有沒有跟妳說過,再這麼兇下去可是會變成老姑婆的哦?」男人一邊被拖行著,一邊嘻笑著調侃那女人。
真是幅詭異的畫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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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可以觸及的地方。她跟他站在那裡,黑色的衣襬隨著風揚起,在空中飄蕩著。
「那是蒲公英喔。」看著她手上緊緊捏著的黃色小花,他輕聲地說,像是哄慰。
點頭輕應了一聲,小女孩的眼睛直盯著那顯眼的兩個人──金色的髮和白色的髮,在刺目的陽光下反射著令人難以忍受的強光。
「今天想聽什麼故事?」
他問著。
這次,她稍稍歪了頭思考──不過她沒有猶豫太久,輕輕地開口說了:「我討厭故事。」
咬字清晰、雖然聲音不大卻輕緩地、堅定地說著。
「妳不是認真的。」
少年撥弄著自己亞麻色的短髮,滿不在乎地笑著,彷彿面對的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。
搖搖頭,「我很認真。」她說。聲音虛無縹緲、彷彿早散在風裡。
愣了一會,他於是歎了氣,伸手拍拍那女孩的頭。女孩一頭蓬鬆的橘色頭髮在風裡晃著晃著、好像隨時會消失。
──事實上是早應該消失。
血跡在黑色裡早不復見、童話在黑夜裡只是個過頭的謊言。
「那今天,我說個小紅帽的故事給你妳聽好了。」
那少年如此地說著。
Chapter. I 狂暴的小紅帽
「欸欸,妳相信童話嗎?」白色頭髮的男子依舊是那副嘻皮笑臉,他輕佻地勾著女人細瘦的手臂,開口問著。
「鬼才相信。」
冷哼一聲,女人抽回自己的手,快步地、逕自走到了男人前頭。
「想不想聽個故事?」
「不想。」
「哎、幹嘛走那麼快?」
「……你想夜宿森林的話,我一點都不反對。」
「……走快點吧。」
白色短髮的男子緊緊尾隨在金色長髮的女子身後。其實他並不知道她要往哪裡去,這兩人像是兩片浮萍被水流湊在了一起、又像是蒲公英被風帶到了同一地。他沒問過她的目的,只是跟著她的腳步、偶爾當個活絡氣氛的小丑。
酉時三刻。
他們踩在一條羊腸小徑,午後的陽光稀落地自樹葉的縫隙鑽了進來,灑得一地金黃。那女人金黃色的頭髮似像附上了一層金箔在閃爍,在空氣逐漸冷卻了的午後、又像是乾淨得耀眼的黃鑽。
白色頭髮的男子不禁哼起歌來。
樹林裡瀰漫著快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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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鬼才不會相信童話。」
女孩瞪著無神的紫色大眼、嘴裡喃喃著,失神似地搖晃著她那頭橘紅色短髮。
蓬鬆的橘紅色、像是夕陽口味的棉花糖,似乎、口味有些太濃烈了一點;剔透的紫羅蘭色,裡頭什麼雜質也沒有,卻有些乾淨過頭──只是直直瞪視著前方、彷彿她是個沒有感情的娃娃。
戌時,隨風,她在這個村落停駐。這個村落位在森林中央,空氣清新得像是氣態的薄荷糖。四周淨是高聳參天的樹──事實上,除了樹、什麼都沒有,舒展的枝葉遮掩住它們盡可能遮掩到的所有光線。
村裡的人們樂天知命、平時的生活也很單純。多得是笑呵呵的和藹老人和充滿活力的孩子,他們會在叢林間採集果子、開墾土地放牧牛羊,看起來悠閒自在。
他們似乎很快樂。
「小紅帽的奶奶住在森林裡,而小紅帽要去探望奶奶。」
「……」
「可是小紅帽碰到了大野狼,大野狼想吃小紅帽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小紅帽看起來很好吃啊。」
「他又沒吃過、怎麼會知道好不好吃……」
「……可能、他覺得小紅帽比較好抓?」
「因為好抓所以就活該被吃掉嗎?」
「他不吃小紅帽的話,自己也會餓死啊。」
「可是、大野狼也把奶奶吃掉了。」
「……他太餓了。」
「這樣、大野狼太貪心了。」
「……所以才會被獵人抓到啊。」
「活該。」
「……」
狼群對月,丑時三刻。
她在等、等一個她知道會來的人。一頭橘紅色的頭髮晃啊晃地對著月光。
在風可以觸及的地方,她嬌弱的身子看起來搖搖欲墜、一身的黑色彷彿溶化在夜裡。唯一突兀的只有她那頭太過鮮豔的短髮。
月亮的光線是清冷的藍色、泛在地面上灑成了一層薄霧。風帶來一陣樹葉的摩挲聲、也沖淡了空氣裡一種濃稠的、窒息般的噁心感──接近樹基的地方、有一群張開了血盆大口的狼。一隻一隻看來兇狠無比,然而,卻被斷了喉、暴睜著黃色的、瞪突了的眼睛,狼狽地倒臥在地上。周圍是一片血泊,正緩緩下滲到土地裡。混雜著矛盾的氣味、彷彿整個森林正在腐壞。
她、卻難得地心情很好。
淡得不能再淡的笑,像近乎平靜的漣漪;兩條白細的小腿,像盪漾的波光。她倚靠著樹幹、閉上眼睛,因為飄散著的血腥味而滿足地輕搖著頭。
此刻,亞麻色短髮的少年、攀著樹幹艱困地爬了上來,兩條幾乎只剩骨頭的手臂因為用力過度而顯得有些疲憊、掛在樹枝上晃啊晃的。
「喂……」他喘著氣。「我、終於找到妳了……」
她只是看了他一眼,便又吝嗇給他多一點注意似地合上了眼睛。風在林間穿梭,而她靜靜坐在那裡、頭髮被流動的空氣托了起來,整個人看起來輕飄飄的、沒有重量。
「……喂,」他又開口,「那些,是妳做的?」眼神不太確定地看向樹下那些死狀悽慘、像是被擺弄的玩具般隨意放置著的狼群。
太過突然的出聲,使這個問句看來十分多餘──彷彿只是為了不繼續沉默而勉強湊合出來的話題。而她,沒睜開眼、也沒說話,只是扯動了唇角,微微一笑。
「為什麼?」
聽見他堅持著追根究底的問話,她只是歎了氣。
「你不是惡魔嗎?為什麼你總是試著拯救我的靈魂?」嘲諷地反問。掛在臉上的笑紋,似也在無聲地質疑他的執著。
「我是惡魔之子、不代表我就是惡魔!」語氣微怏。
兩人的沉默,因此而對峙了片刻。她徐徐地吁了口長氣。
「這世界總是……」聲音如霧、如紗,教人看不仔細、聽不明白。「不太公平。」
然後睜開眼睛,她靜靜地看向他,連風也沒敢打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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披散著金黃色的長髮、她忽然驚醒。在木頭香氣冉冉的小屋裡,她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。
「……唔?」
睡在地板上的、白色頭髮的男人被她走動的聲響給擾醒,不解地坐起身,看著她走到窗前駐足。
「……喂……」他開口,聲音還有著剛醒的沙啞。「怎麼了?」
她緩緩地瞪大了眼睛,看著窗外的樹,身子竟然開始顫抖。於是他起身到她身旁,循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,跟著蹙緊了眉頭。
「這些狼死得還真慘。」他瞇著眼睛,替她拉起了窗簾。「睡吧、別想太多。」
然而她沒說什麼,只是瑟瑟地、瑟瑟地顫抖,像風中的蒲公英。
丑時三刻。她看見一雙在月光下熠熠發亮的紫色眼睛。
Chapter. II 沒有玻璃鞋的灰姑娘
太過刺眼的白晝遮掩了她的黑暗。她走在路上,沒有人注意到她。橘紅色的髮絲在陽光下像一顆太甜的橙子──太甜了,反而沒有人想要了。
辰時。
她瞇著眼睛仰望天空,追逐著一顆隨風滑翔的蒲公英種子。隨著步伐越來越快,一個顛躓,絆到了自己的腳而軟綿綿地跌坐在地,像一顆軟橙子落在地上,發出一聲悶響。
「欸、小心點!」
亞麻色短髮的少年連忙伸手把她撈起,順便拍拍她沾了土塵的衣服,揉揉她柔軟的短髮,好似一個哥哥寵溺著年幼的妹妹。
「可不是小孩子了,怎麼會跌倒?走路要小心點啊。」
調侃地,他笑著說。
任性地撇開頭,她噘著嘴不講話。一會兒,紫色的、幽黯的眼睛迸發出淬厲的光。
「我討厭這裡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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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黃色長髮的女人站在一棟老舊房屋的破舊門前,瘋狂按著門鈴、像是想燒壞它一樣的,讓它不斷地悲鳴著。白色頭髮的男人沒有阻止她,只是笑。事實上,他甚至還覺得她這副模樣挺可愛的。
「做什麼、誰家死人了啊!」
一個頭髮亂得像鳥窩,口紅跟眼影像是不用錢一樣抹在臉上的大嬸,口氣非常差的甩開門衝出來大吼──事實上,沒有誰在早晨裡被門鈴的鬼吼鬼叫吵醒,還會把持住修養這種不能吃的東西的。跟在她身後的,是一個襯衫皺得像是壓了三百年的泡菜,嘴裡還叼了三根菸的男人。
「一大清早的哪個……哦?」原本的一臉不耐,在看到她之後,像是瞬間煙消雲散一樣,換上了一臉的笑。「妳找誰呀,小妹妹?」
不過他涎著笑的嘴臉讓她覺得噁心。
輕晃著一頭長髮、一邊不著痕跡地後退,「我找琪琪。」她語氣有點戒備的說。
「琪琪──?」大嬸的嗓門瞬間拉高了八度、上了濃妝的臉像個燒賣一樣皺了起來。「妳找她幹嘛?」她尖著聲音問。有點像沸騰了的開水壺發出的汽笛聲。
「我是來帶她走的。」
白色頭髮的男子看見她說這句話的表情。聲音輕輕的、表情卻很堅定,那雙眼睛像要亮起來一樣地帶著期待。
「帶、她、走──?」大嬸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的笑話一樣,尖著嗓子吱吱喳喳地笑了起來,「妳憑什麼呀!人家花魁樓的嬤嬤出了個好價錢,她就歡天喜地跟著人家走啦!怎麼還輪得到妳呢!」她刻薄地笑著,一張臉彷彿變成了青面獠牙。「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、就這點芝麻綠豆般的事情也值得來也來喳呼喳呼!」
一邊扭著腰,邊要轉身回屋內的大嬸,終於發現了一旁還逕自對著金黃色長髮的她傻笑著的大叔,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地、一把扯住了那大叔的皮帶,拖回屋裡、摔上門,動作行雲流水、一氣呵成,只是稍嫌吵了一點。
她只能愣愣望著緊閉的門板,掐緊的拳頭讓指甲狠狠地刺進了掌心。白色頭髮的男人這才有了動作,輕輕地牽起她的手,帶著一點溫柔卻又不容她反抗地,把她拉離了那個屋子。
辰時三刻。
他們走了好久好久,沒有目的地在附近的街道上打轉。他沒有試圖跟她說話、也沒有試著想從她的表情探看出任何端倪,兩人只是一前一後、一前一後地,走著。
「……喂……」她喚他。
聲音帶有一點鼻音,但不明顯。
「嗯?」
「那女孩……是我妹妹。」她輕輕說著,整個人被捲入了回憶的漩渦。「很小的時候,她總綁著兩束高馬尾,搖搖晃晃地跟在我後面。那一天我們去探望親戚的時候,走在很暗、很暗的林子裡……她忽然很用力地抓緊我的手、然後又鬆開……她開始尖叫、大聲地哭,我追上去的時候……只能看到她那雙含著淚光的眼睛,越來越遠……越來越遠……」
聽著她的聲音顯得越來越縹緲,他停下了腳步。然而她反而扯緊了他的手,向前繼續走著,腳下的步伐,像是想追趕上什麼似的,越來越快。
「後來她被輾轉賣給剛剛那對夫婦,」她急促地說著。「她瞞著夫婦倆偷偷寄了信件給我,告訴我她的近況……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,只是不停地寄著信……她得做的工作太多了,打掃、煮飯,甚至得應付那對夫婦的言語刁難……」
「時間過去,她的信來得越來越慢……那天只來了幾行字,告訴我,她要離開,她受了太多的欺凌。」
「聽起來她需要一個長腿叔叔。」
「沒有那回事。有花魁樓的嬤嬤願意買下她,而她想著可以獲得自由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。嬤嬤帶著她到一個舞會亮相,很快就獲得了許多男人的注目……」
「那麼,她是灰姑娘了?」
她笑了起來,腳步也停下了。男人和她並肩,發現了她笑容裡的苦澀。
「可惜,她沒有教母可以給她一雙玻璃鞋……我也來不及……」
風吹來,只是帶不走空氣裡的哀戚。
×
丑時三刻。
窗外的月光漸漸的被雲層削弱,微弱的光線裡,她站在那裡、一席白色得太過鮮明的床單前。那床皓白的棉被被兩個相倚偎的人狠狠擠壓變形,變得皺折無數。
那兩個人的臉上,五官全揪緊在一起,似乎在什麼樣的夢魘裡浮沉掙扎。
她的臉上扯出了一個很淒冷的微笑。
瘦弱的手上有一把沾了血的匕首,血滴在靜極的夜中敲擊著地面,發出滴滴答答如時鐘行走般的聲響。她紫色的大眼睛裡倒映著那兩個人緊閉著眼的樣子。
緩緩地、緩緩地,一點殷紅、一片殷紅,走上了純白的棉被表面。
「灰姑娘被後母跟姊姊們欺負,她們不讓她去參加舞會。」
「她的爸爸沒有幫她嗎?」
「嗯、大概是連她被她們欺負都不曉得吧。」
「他根本不配當一個爸爸。」
「……他以為灰姑娘有受到好的待遇啊,後母她們都假裝對灰姑娘很好。」
「那只是假裝的。灰姑娘過的不好。」
「是沒錯……」
「如果真心要當一個好爸爸、沒道理連這些都不發現。是不去發現、不是沒發現……」
「……」
窗內窗外,是兩個世界。
月光再次灑落在大地,這次卻照不進這扇玻璃。
她橘紅色的頭髮,越燒越烈。白皙得幾乎已經是蒼白了的手臂,顫抖著不為人知的血腥。
「喂。」亞麻色短髮的少年,突然出現在她的背後,抓緊了她握刀的手。「該走了。」
「別碰我!」她吼著。甩開了他的手、甩開了染著血汙的匕首。
看著自己髒了的手,忽然感覺輕鬆。她開始大笑,歇斯底里地、瘋狂地。
亞麻色頭髮的少年那雙紅褐色的眼睛靜靜的凝著她的瘋狂,沒有光線照著的她的臉龐,透著一股執著的黑色怨恨。
「難道,真的連一點快樂或希望也沒有嗎?妳的生命。」
「別跟我談生命……」
她紫色的大眼睛又再次淨化成一片空蕩,什麼也沒有的瞳孔、靜靜地盯著手上的痕跡。「我根本不曾活過……」
那怵目驚心的暗紅色、在黑暗裡被吞噬的白色,溶成一體,宛若一個傷痕遍佈的傀儡,僵硬地躺在沒有光的角落。
他默默地牽起她的手,輕輕地帶著她走到了窗外,一個有月光的地方。
然後他們越走越遠、越走越遠,直到兩人一身的黑、消失在藍色月光底下。